Follow us on Facebook to receive important updates Follow us on Twitter to receive important updates Follow us on sina.com's microblogging site to receive important updates Follow us on Douban to receive important updates
Chinese Text Project
-> -> -> 因抱恙玉姐含酸 為護短金蓮潑醋

《因抱恙玉姐含酸 為護短金蓮潑醋》

Library Resources
1 因抱恙玉... :
詩曰:
雙雙蛺蝶繞花溪,半是山南半水西。故園有情風月亂,美人多怨雨雲迷。
頻開檀口言如織,溫托香腮醉如泥。莫道佳人太命薄,一鶯啼罷一鶯啼。

2 因抱恙玉... :
話說月娘聽宣畢《黃氏寶捲》,各房宿歇不題。單表潘金蓮在角門邊,撞見西門慶,相攜到房中。見西門慶只顧坐在床上,因問:「你怎的不脫衣裳?」那西門慶摟定婦人,笑嘻嘻說道:「我特來對你說聲,我要過那邊歇一夜兒去。你拿那淫器包兒來與我。」婦人罵道:「賊牢,你在老娘手裡使巧兒,拿這面子話兒來哄我!我剛纔不在角門首站著,你過去的不耐煩了,又肯來問我?這是你早辰和那歪剌骨商定了腔兒,嗔道頭裡使他來送皮襖兒,又與我磕了頭。小賊歪剌骨,把我當甚麼人兒?在我手內弄剌子。我還是李瓶兒時,教你活埋我!雀兒不在那窩兒里,我不醋了!」西門慶笑道:「那裡有此勾當,他不來與你磕個頭兒,你又說他的不是。」婦人沉吟良久,說道:「我放你去便去,不許你拿了這包子去,與那歪剌骨弄答的齷齷齪齪的,到明日還要來和我睡,好乾凈兒。」西門慶道:「我使慣了,你不與我卻怎樣的!」纏了半日,婦人把銀托子掠與他,說道:「你要,拿了這個行貨子去。」西門慶道:「與我這個也罷。」一面接的袖了,趔趄著腳兒就往外走。婦人道:「你過來,我問你,莫非你與他一鋪兒長遠睡?惹得那兩個丫頭也羞恥。無故只是睡那一回兒,還放他另睡去。」西門慶道:「誰和他長遠睡?」說畢就走。婦人又叫回來,說道:「你過來,我分付你,慌怎的?」西門慶道:「又說甚麼?」婦人道:「我許你和他睡便睡,不許你和他說甚閑話,教他在俺們跟前欺心大膽的。我到明日打聽出來,你就休要進我這屋裡來,我就把你下截咬下來。」西門慶道:「怪小淫婦兒,瑣碎死了。」一直走過那邊去了。春梅便向婦人道:「由他去,你管他怎的?婆婆口絮,媳婦耳頑,倒沒的教人與你為冤結仇,誤了咱娘兒兩個下棋。」一面叫秋菊關上角門,放卓兒擺下棋子。兩個下棋不題。

3 因抱恙玉... :
且說西門慶走過李瓶兒房內,掀開帘子。如意兒正與迎春、繡春炕上吃飯,見了西門慶,慌的跳起身來。西門慶道:「你們吃飯。」於是走出明間李瓶兒影跟前一張交椅上坐下。不一時,如意兒笑嘻嘻走出來,說道:「爹,這裡冷,你往屋裡坐去罷。」這西門慶就一把手摟過來,就親了個嘴。一面走到房中床正面坐了。火爐上頓著茶,迎春連忙點茶來吃了。如意兒在炕邊烤著火兒站立,問道:「爹,你今日沒酒,還有頭裡與娘供養的一桌菜兒,一素兒金華酒,留下預備篩來與爹吃。」西門慶道:「下飯你們吃了罷,只拿幾個果碟兒來,我不吃金華酒。」一面教繡春:「你打個燈籠,往藏春塢書房內,還有一壇葡萄酒,你問王經要了來,篩與我吃。」繡春應諾,打著燈籠去了。迎春連忙放桌兒,拿菜兒。如意兒道:「姐,你揭開盒子,等我揀兩樣兒與爹下酒。」於是燈下揀了幾碟精味果菜,擺在桌上。良久,繡春取了酒來,打開篩熱了。如意兒斟在鐘內,遞上。西門慶嘗了嘗,十分精美。如意兒就挨近桌邊站立,侍奉斟酒,又親剝炒慄子兒與他下酒。迎春知局,就往後邊廚房內與繡春坐去了。

4 因抱恙玉... :
西門慶見無人在跟前,就叫老婆坐在他膝蓋兒上,摟著與他一遞一口兒飲酒。一面解開他對襟襖兒,露出他白馥馥酥胸,用手揣摸他奶頭,誇道:「我的兒,你達達不愛你別的,只愛你到好白凈皮肉兒,與你娘一般樣兒,我摟你就如同摟著他一般。」如意兒笑道:「爹,沒的說,還是娘的身上白。我見五娘雖好模樣兒,皮膚也中中兒的,紅白肉色兒,不如後邊大娘、三娘到白凈。三娘只是多幾個麻兒。倒是他雪姑娘生得清秀,又白凈。」又道:「我有句話對爹說,迎春姐有件正面戴仙子兒要與我,他要問爹討娘家常戴的金赤虎,正月里戴,爹與了他罷。」西門慶道:「你沒正面戴的,等我叫銀匠拿金子另打一件與你,你娘的頭面箱兒,你大娘都拿的後邊去了,怎好問他要的。」老婆道:「也罷,你還另打一件赤虎與我罷。」一面走下來就磕頭謝了。兩個吃了半日酒。如意兒道:「爹,你叫姐來也與他一杯酒吃,惹他不惱麼?」西門慶便叫迎春,不應。老婆親到走到廚房內,說道:「姐,爹叫你哩。」迎春一面到跟前。西門慶令如意兒斟了一甌酒與他,又揀了兩箸菜兒放在酒托兒上。那迎春站在旁邊,一面吃了。如意道:「你叫繡春姐來也吃些兒。」迎春去了,回來說道:「他不吃了。」就向炕上抱他鋪蓋,和繡春廚房炕上睡去了。

5 因抱恙玉... :
這老婆陪西門慶吃了一回酒,收拾家火,又點茶與西門慶吃了。原來另預備著一床兒鋪蓋與西門慶睡,都是綾絹被褥,扣花枕頭,在薰籠內薰的暖烘烘的。老婆便問:「爹,你在炕上睡,床上睡?」西門慶道:「我在床上睡罷。」如意兒便將鋪蓋抱在床上鋪下,打發西門慶解衣上床。他又在明間內打水洗了牝,掩上房門,將燈移近床邊,方纔脫衣褲上床,與西門慶相摟相抱,並枕而臥。婦人用手捏弄他那話兒,上邊束著銀托子,猙獰跳腦,又喜又怕。兩個口吐丁香,交摟在一處。西門慶見他仰臥在被窩內,脫的精赤條條,恐怕凍著他,又取過他的抹胸兒替他蓋著胸膛上。兩手執其兩足,極力抽提。老婆氣喘吁吁,被他肏得面如火熱。又道:「這衽腰子還是娘在時與我的。」西門慶道:「我的心肝,不打緊處,到明日鋪子里,拿半個紅段子,做小衣兒穿在身上伏侍我。」老婆道:「可知好哩。」西門慶道:「我只要忘了,你今年多少年紀?你姓甚麼?排行幾姐?我只記你男子漢姓熊。」老婆道:「他便姓熊,叫熊旺兒。我娘家姓章,排行第四,今三十二歲。」西門慶道:「我原來還大你一歲。」一壁乾首,一面口中呼叫他:「章四兒,你用心伏侍我,等明日後邊大娘生了孩子,你好生看奶著。你若有造化,也生長一男半女,我就扶你起來,與我做一房小,就頂你娘的窩兒,你心下何如?」老婆道:「奴男子漢已是沒了,娘家又沒人,奴情願一心伏侍爹,就死也不出爹這門。若爹可憐見,可知好哩。」西門慶見他言語兒投著機會,心中越發喜歡,攥著他雪白兩隻腿兒,只顧沒棱探腦,兩個扇乾,抽提的老婆在下,無不叫出來。嬌聲怯怯,星眼朦朦。良久,卻令他馬伏在下,自舒雙足,西門慶披著紅綾被,騎在他身上,那話插入牝中。燈光下,兩手按著他雪白的屁股,只顧扇打,口中叫:「章四兒,你好生叫著親達達,休要住了,我丟與你罷。」那婦人在下舉股相就,真個口中顫聲柔語,呼叫不絕,足頑了一個時辰,西門慶方纔精泄。良久,拽出麈柄來,老婆取帕兒替他搽拭。摟著睡到五更雞叫時方醒,老婆又替他吮咂。西門慶告他說:「你五娘怎的替我咂半夜,怕我害冷,連尿也不教我下來溺,都替我咽了。」這西門太真個把胞尿都溺在老婆口內。當下兩個旖旎溫存,萬千羅唣,肏搗了一夜。

6 因抱恙玉... :
次日,老婆先起來,開了門,預備火盆,打發西門慶穿衣梳洗出門。到前邊分付玳安:「教兩名排軍把捲棚放的流金八仙鼎,寫帖兒抬送到宋御史老爹察院內,交付明白,討回貼來。」又叫陳敬濟,封了一匹金段,一匹色段,教琴童用氈包拿著,預備下馬,要早往清河口,拜蔡知府去。正在月娘房內吃粥,月娘問他:「應二那裡,俺們莫不都去,也留一個兒看家?留下他姐在家,陪大妗子做伴兒罷。」西門慶道:「我已預備下五分人情,都去走走罷。左右有大姐在家陪大妗子,就是一般。我已許下應二了。」月娘聽了,一聲兒沒言語。李桂姐便拜辭說道:「娘,我今日家去罷。」月娘道:「慌去怎的,再住一日兒不是?」桂姐道:「不瞞娘說,俺媽心裡不自在,家中沒人,改日正月間來住兩回兒罷。」拜辭了西門慶。月娘裝了兩盤茶食,又與桂姐一兩銀子,吃了茶,打發出門。

7 因抱恙玉... :
西門慶才穿上衣服,往前邊去,忽有平安兒來報:「荊都監老爹來拜。」西門慶即出迎接,至廳上敘禮。荊都監叩拜堂上道:「久違,欠禮,高轉失賀。」西門慶道:「多承厚貺,尚未奉賀。」敘畢契闊之情,分賓主坐下,左右獻上茶湯。荊都監便道:「良騎俟候何往?」西門慶道:「京中太師老爺第九公子九江蔡知府,昨日巡按宋公祖與工部安鳳山、錢雲野、黃泰宇,都借學生這裡作東,請他一飯。蒙他具拜貼與我,我豈可不回拜他拜去?誠恐他一時起身去了。」荊都監道:「正是。小弟有一事特來奉瀆。巡按宋公正月間差滿,只怕年終舉劾地方官員,望乞四泉借重與他一說。聞知昨日在宅上吃酒,故此斗膽恃愛。倘得寸進,不敢有忘。」西門慶道:「此是好事,你我相厚,敢不領命?你寫個說貼來,幸得他後日還有一席酒在我這裡,等我抵面和他說又好說些。」荊都監連忙下位來,又與西門慶打一躬道:「多承盛情,銜結難忘。」便道:「小弟已具了履歷手本在此。」一面叫寫字的取出,荊都監親手遞上,與西門慶觀看。上面寫著:「山東等處兵馬都監清河左衛指揮僉事荊忠,年三十二歲。系山後檀州人。由祖後軍功累升本衛正千戶。從某年由武舉中式,歷升今職,管理濟州兵馬。」一一開載明白。西門慶看畢,荊都監又向袖中取出禮貼來,遞上說道:「薄儀望乞笑留。」西門慶見上面寫著「白米二千石」,說道:「豈有此理,這個學生斷不敢領,以此視人,相交何在?」荊都監道:「不然。總然四泉不受,轉送宋公也是一般,何見拒之深耶?倘不納,小弟亦不敢奉瀆。」推讓再三,西門慶只得收了,說道:「學生暫且收下。」一面接了,說道:「學生明日與他說了,就差人回報。」茶湯兩換,荊都監拜謝起身去了。西門慶上馬,琴童跟隨,拜蔡知府去了。卻說玉簫打發西門慶出門,就走到金蓮房中,說:「五娘,昨日怎的不往後邊去坐?俺娘好不說五娘哩。說五娘聽見爹前邊散了,往屋裡走不迭。昨日三娘生日,就不放往他屋裡去,把攔的爹恁緊。三娘道:『沒的羞人子剌剌的,誰耐煩爭他。左右是這幾房裡,隨他串去。』」金蓮道:「我待說,就沒好口,肏瞎了他的眼來!昨日你道他在我屋裡睡來麼?」玉簫道:「前邊老到只娘屋裡。六娘又死了,爹卻往誰屋裡去?」金蓮道:「雞兒不撒尿--各自有去處。死了一個,還有一個頂窩兒的。」玉簫又說:「俺娘又惱五娘問爹討皮襖不對他說。落後爹送鑰匙到房裡,娘說了爹幾句好的,說:『早是李大姐死了,便指望他的,他不死只好看一眼兒罷了。』」金蓮道:「沒的扯那屄淡!有一個漢子做主兒罷了,你是我婆婆?你管著我。我把攔他,我拿繩子拴著他腿兒不成?偏有那些屄聲浪氣的!」玉簫道:「我來對娘說,娘只放在心裡,休要說出我來。今日桂姐也家去了,俺娘收拾戴頭面哩,五娘也快些收拾了罷。」說畢,玉簫後邊去了。這金蓮向鏡臺前搽胭抹粉,插茶戴翠,又使春梅後邊問玉樓,今日穿甚顏色衣裳。玉樓道:「你爹嗔換孝,都教穿淺色衣服。」五個婦人會定了,都是白(髟狄)髻,珠子箍兒,淺色衣服。惟吳月娘戴著白縐紗金梁冠兒,上穿著沉香遍地金妝花補子襖兒,紗綠遍地金裙。一頂大轎,四頂小轎,排軍喝路,棋童、來安三個跟隨,拜辭了吳大妗子、三位師父、潘姥姥,徑往應伯爵家吃滿月酒去了。不題。

8 因抱恙玉... :
卻說如意兒和迎春,有西門慶晚夕來吃的一桌菜,安排停當,還有一壺金華酒,向壇內又打出一壺葡萄酒來,午間請了潘姥姥、春梅,鬱大姐彈唱著,在房內做一處吃。吃到中間,也是合當有事,春梅道:「只說申二姐會唱的好《掛真兒》,沒個人往後邊去叫他來,好歹教他唱個咱們聽。」迎春才待使繡春叫去,只見春鴻走來烘火。春梅道:「賊小蠻囚兒,你不是凍的那腔兒,還不尋到這屋裡來烘火。」因叫迎春:「你(酉麗)半甌子酒與他吃。」分付:「你吃了,替我後邊叫將申二姐來。就說我要他唱曲兒與姥姥聽。」春鴻把酒勾了,一直走到後邊,不想申二姐伴著大妗子、大姐、三個姑子、玉簫都在上房裡坐的,正吃茶哩。忽見春鴻掀帘子進來,叫道:「申二姐,你來,俺大姑娘前邊叫你唱個曲兒與他聽去哩。」這申二姐道:「你大姑娘在這裡,又有個大姑娘出來了?」春鴻道:「是俺前邊春梅姑娘叫你。」申二姐道:「你春梅姑娘他稀罕怎的,也來叫我?有鬱大姐在那裡,也是一般。我這裡唱與大妗奶奶聽哩。」大妗子道:「也罷,申二姐,你去走走再來。」那申二姐坐住了,不動身。

9 因抱恙玉... :
春鴻一直走到前邊,對春梅說:「我叫他,他不來哩。」春梅道:「你說我叫他,他就來了。」春鴻道:「我說前邊大姑娘叫你,他意思不動,說這是大姑娘,那裡又鑽出個大姑娘來了?我說是春梅姑娘,他說你春梅姑娘便怎的,有鬱大姐罷了,他從幾時來也來叫我,我不得閑,在這裡唱與大妗奶奶聽哩。大妗奶奶到說你去走走再來,他不肯來哩。」這春梅不聽便罷,聽了三屍神暴跳,五臟氣衝天,一點紅從耳畔起,須臾紫遍了雙腮。眾人攔阻不住,一陣風走到上房裡,指著申二姐一頓大罵道:「你怎麼對著小廝說我『那裡又鑽出個大姑娘來了』,『稀罕他也來叫我』?你是甚麼總兵官娘子,不敢叫你!俺們在那毛里夾著,是你抬舉起來,如今從新鑽出來了?你無非是個走千家門、萬家戶,賊狗攮的瞎淫婦!你來俺家才走了多少時兒,就敢恁量視人家?你會曉的甚麼好成樣的套數兒,左右是那幾句東溝籬,西溝壩,油嘴狗舌,不上紙筆的那胡歌野詞,就拿班做勢起來!俺家本司三院唱的老婆,不知見過多少,稀罕你。韓道國那淫婦家興你,俺這裡不興你。你就學與那淫婦,我也不怕。你好不好趁早兒去,賈媽媽與我離門離戶。」那大妗子攔阻說道:「快休要破口。」把申二姐罵的睜睜的,敢怒而不敢言,說道:「耶嚛,耶嚛,這位大姐,怎的恁般粗魯性兒,就是剛纔對著大官兒,我也沒曾說甚歹話,怎就這般言語,潑口罵出來!此處不留人,更有留人處。」春梅越發惱了,罵道:「賊食,唱與人家聽。趁早兒與我走,再也不要來了。」申二娘道:「我沒的賴在你家!」春梅道:「賴在我家,叫小廝把鬢毛都撏光了你的。」大妗子道:「你這孩兒,今日怎的恁樣兒的,還不往前邊去罷。」那春梅只顧不動身。這申二姐一面哭哭啼啼下炕來,拜辭了大妗子,收拾衣裳包子,也等不的轎子來,央及大妗子使平安對過叫將畫童兒來,領他往韓道國家去了。春梅罵了一頓,往前邊去了。大妗子看著大姐和玉簫說道:「他敢前邊吃了酒進來,不然如何恁沖言沖語的!罵的我也不好看的了。你叫他慢慢收拾了去就是了,立逼著攆他去了,又不叫小廝領他,十分水深人不過。」玉簫道:「他們敢在前頭吃酒來?」

10 因抱恙玉... :
卻說春梅走到前邊,還氣狠狠的向眾人說道:「方纔把賊瞎淫婦兩個耳刮子才好。他還不知道我是誰哩!叫著他張兒致兒,拿班做勢兒的。」迎春道:「你砍一枝損百枝,忌口些,鬱大姐在這裡。」春梅道:「不是這等說。像鬱大姐在俺家這幾年,大大小小,他惡訕了那個來?教他唱個兒,他就唱。那裡像這賊瞎淫婦大膽。他記得甚麼成樣的套數,左來右去,只是那幾句《山坡羊》、《瑣南枝》,油里滑言語,上個甚麼抬盤兒也怎的?我才乍聽這個曲兒也怎的?我見他心裡就要把鬱大姐掙下來一般。」鬱大姐道:「可不怎的。昨日晚夕,大娘教我唱小曲兒,他就連忙把琵琶奪過去,他要唱。大姑娘你也休怪,他怎知道咱家裡深淺?他還不知把你當誰人看成。」春梅道:「我剛纔不罵的:你上覆韓道國老婆那賊淫婦,你就學與他,我也不怕他。」潘姥姥道:「我的姐姐,你沒要緊氣的恁樣兒的。」如意兒道:「我傾杯兒酒,與大姐姐消消兒惱。」迎春道:「我這女兒著惱就是氣。」便道:「鬱大姐,你揀套好曲兒唱個伏侍他。」這鬱大姐拿過琵琶來,說道:「等我唱個「鶯鶯鬧臥房」《山坡羊》兒。與姥姥和大姑娘聽罷。」如意兒道:「你用心唱,等我斟上酒。」那迎春拿起杯兒酒來,望著春梅道:「罷罷,我的姐姐,你也不要惱了,胡亂且吃你媽媽這鐘酒兒罷。」那春梅忍不住笑罵道:「怪小淫婦兒,你又做起我媽媽來了!」又說道:「鬱大姐,休唱《山坡羊》,你唱個《江兒水》俺們聽罷。」這鬱大姐在旁彈著琵琶,慢慢唱「花嬌月艷」,與眾人吃酒不題。

11 因抱恙玉... :
且說西門慶從新河口拜了蔡九知府,回來下馬,平安就稟:「今日有衙門裡何老爹差答應的來,請爹明日早進衙門中,拿了一起賊情審問。又本府胡老爹送了一百本新曆日。荊都監老爹差人送了一口鮮豬,一壇豆酒,又是四封銀子。姐夫收下,交到後邊去了,沒敢與他回貼兒。晚上,他家人還來見爹說話哩。只胡老爹家與了回貼,賞了來人一錢銀子。又是喬親家爹送貼兒,明日請爹吃酒。」玳安兒又拿宋御史回貼兒來回話:「小的送到察院內,宋老爹說,明日還奉價過來。賞了小的並抬盒人五錢銀子,一百本歷日。」西門慶走到廳上,春鴻連忙報與春梅眾人,說道:「爹來家了,還吃酒哩。」春梅道:「怪小蠻囚兒,爹來家隨他來去,管俺們腿事!沒娘在家,他也不往俺這邊來。」眾人打夥兒吃酒頑笑,只顧不動身。西門慶到上房,大妗子和三個姑子,都往那邊屋裡去了。玉簫向前與他接了衣裳,坐下,放桌兒打發他吃飯。教來興兒定桌席:三十日與宋巡按擺酒;初一日劉、薛二內相,帥府周爺眾位,吃慶官酒。分付去了。玉簫在旁請問:「爹吃酒,篩甚麼酒吃?」西門慶道:「有剛纔荊都監送來的那豆酒取來,打開我嘗嘗,看好不好。」只見來安兒進來,稟問接月娘去。玉簫便使他提酒來,打破泥頭,傾在鐘內,遞與西門慶呷了一呷,碧靛般清,其味深長。西門慶令:「斟來我吃。」須臾,擺上菜來,西門慶在房中吃酒。

12 因抱恙玉... :
卻說來安同排軍拿燈籠,晚夕接了月娘眾人來家。都穿著皮襖,都到上房來拜西門慶。惟雪娥與西門慶磕頭,起來又與月娘磕頭。拜完了,又都過那邊屋裡,去拜大妗子與三個姑子。月娘便坐著與西門慶說話:「應二嫂見俺們都去,好不喜歡!酒席上有隔壁馬家娘子和應大嫂、杜二娘,也有十來位娘子。叫了兩個女兒彈唱。養了好個平頭大臉的小廝兒。原來他房裡春花兒,比舊時黑瘦了好些,只剩下個大驢臉一般的,也不自在哩。今日亂的他家裡大小不安,本等沒人手。臨來時,應二歌與俺們磕頭,謝了又謝,多多上覆你,多謝重禮。」西門慶道:「春花兒那成精奴才,也打扮出來見人?」月娘道:「他比那個沒鼻子?沒眼兒?是鬼兒?出來見不的?」西門慶道:「那奴才,撒把黑豆只好教豬拱罷。」月娘道:「我就聽不上你恁說嘴。只你家的好,拿掇的,出來見的人!」那王經在旁立著,說道:「應二爹見娘們去,先頭不敢出來見,躲在下邊房裡,打窗戶眼兒望前瞧。被小的看見了,說道:『你老人家沒廉恥,平日瞧甚麼!」他趕著小的打。」西門慶笑的沒眼縫兒,說道:「你看這賊花子,等明日他來,著老實抹他一臉粉。」王經笑道:「小的知道了。」月娘喝道:「這小廝別要胡說。他幾時瞧來?平白枉口拔舌的。一日誰見他個影兒?只臨來時,才與俺們磕頭。」王經站了一回出來了。

13 因抱恙玉... :
月娘也起身過這邊屋裡,拜大妗子並三個師父。大姐與玉簫眾丫頭媳婦都來磕頭。月娘便問:「怎的不見申二姐?」眾人都不作聲。玉簫說:「申二姐家去了。」月娘道:「他怎的不等我來就去?」大妗子隱瞞不住,把春梅罵他之事,說了一遍。月娘就有幾分惱,說道:「他不唱便罷了,這丫頭恁慣的沒張倒置的,平白罵他怎麼的?怪不的俺家主子也沒那正主了,奴才也沒個規矩,成甚麼道理!」望著金蓮道:「你也管他管兒,慣的他通沒些摺兒。」金蓮在旁笑著說道:「也沒見這個瞎曳麼的,風不搖,樹不動。你走千家門,萬家戶,在人家無非只是唱。人叫你唱個兒,也不失了和氣,誰教他拿班兒做勢的,他不罵他嫌腥。」月娘道:「你到且是會說話兒的。都像這等,好人歹人都吃他罵了去?也休要管他一管兒了!」金蓮道:「莫不為瞎淫婦打他幾棍兒?」月娘聽了他這句話,氣的他臉通紅了,說道:「慣著他,明日把六鄰親戚都教他罵遍了罷!」於是起身,走過西門慶這邊來。西門慶便問:「怎麼的?」月娘道:「情知是誰,你家使的有好規矩的大姐,如此這般,把申二姐罵的去了。」西門慶笑道:「誰教他不唱與他聽來。也不打緊處,到明日使小廝送他一兩銀子,補伏他,也是一般。」玉簫道:「申二姐盒子還在這裡,沒拿去哩。」月娘見西門慶笑,便說道:「不說教將來嗔喝他兩句,虧你還雌著嘴兒,不知笑的是甚麼?」玉樓、李嬌兒見月娘惱起來,就都先歸房去了。西門慶只顧吃酒,良久,月娘進裡間內,脫衣裳摘頭,便問玉簫:「這箱上四包銀子是那裡的?」西門慶說:「是荊都監的二百兩銀子,要央宋巡按,圖乾升轉。」玉簫道:「頭裡姐夫送進來,我就忘了對娘說。」月娘道:「人家的,還不收進櫃里去哩。」玉簫一面安放在廚櫃中。

14 因抱恙玉... :
金蓮在那邊屋裡只顧坐的,要等西門慶一答兒往前邊去,今日晚夕要吃薛姑子符藥,與他交媾,圖壬子日好生子。見西門慶不動身,走來掀帘子兒叫他說:「你不往前邊去,我等不得你,我先去也。」西門慶道:「我兒,你先走一步兒,我吃了這些酒來。」那金蓮一直往前去了。月娘道:「我偏不要你去,我還和你說話哩。你兩個合穿著一條褲子也怎的?強汗世界,巴巴走來我屋裡,硬來叫你。沒廉恥的貨,只你是他的老婆,別人不是他的老婆?你這賊皮搭行貨子,怪不的人說你。一視同仁,都是你的老婆,休要顯出來便好。就吃他在前邊把攔住了,從東京來,通影邊兒不進後邊歇一夜兒,教人怎麼不惱?你冷竈著一把兒,熱竈著一把兒才好,通教他把攔住了,我便罷了,不和你一般見識,別人他肯讓的過?口兒內雖故不言語,好殺他心兒里也有幾分惱。今日孟三姐在應二嫂那裡,通一日沒吃甚麼兒,不知掉了口冷氣,只害心凄噁心。來家,應二嫂遞了兩鐘酒,都吐了。你還不往屋裡瞧他瞧去?」

15 因抱恙玉... :
西門慶聽了,說道:「真個?分付收了家火罷,我不吃酒了。」於是走到玉樓房中。只見婦人已脫了衣裳,摘去首飾,渾衣兒歪在炕上,正倒著身子嘔吐。西門慶見他呻吟不止,慌問道:「我的兒,你心裡怎麼的來?對我說,明日請人來看你。」婦人一聲不言語,只顧嘔吐。被西門慶一面抱起他來,與他坐的,見他兩隻手只揉胸前,便問:「我的心肝,心裡怎麼?告訴我。」婦人道:「我害心凄的慌,你問他怎的?你乾你那營生去。」西門慶道:「我不知道,剛纔上房對我說,我才曉的。」婦人道:「可知你不曉的。俺每不是你老婆,你疼你那心愛的去罷。」西門慶於是摟過粉項來親個嘴,說道:「怪油嘴,就奚落我起來。」便叫蘭香:「快頓好苦艷茶兒來,與你娘吃。」蘭香道:「有茶伺候著哩。」一面捧茶上來。西門慶親手拿在他口兒邊吃。婦人道:「拿來,等我自吃。會那等喬劬勞,旋蒸熱賣兒的,誰這裡爭你哩!今日日頭打西出來,稀罕往俺這屋裡來走一走兒。也有這大娘,平白說怎的,爭出來(火古力)包氣。」西門慶道:「你不知,我這兩日七事八事,心不得個閑。」婦人道:「可知你心不得閑,自有那心愛的扯落著你哩。把俺們這僻時的貨兒,都打到贅字號聽題去了,後十年掛在你那心裡。」見西門慶嘴搵著他那香腮,便道:「吃的那酒氣,還不與我過一邊去。人一日黃湯辣水兒誰嘗著來,那裡有甚麼神思和你兩個纏!」西門慶道:「你沒吃甚麼兒?叫丫頭拿飯來咱們吃,我也還沒吃飯哩。」婦人道:「你沒的說,人這裡凄疼的了不得,且吃飯!你要吃,你自家吃去!」西門慶道:「我不吃,我敢也不吃了,咱兩個收拾睡了罷。明日早,使小廝請任醫官來看你。」婦人道:「由他去,請甚麼任醫官、李醫官,教劉婆子來,吃他服藥也好了。」西門慶道:「你睡下,等我替你心口內撲撒撲撒,管情就好了。你不知道,我專一會揣骨捏病。」西門慶忽然想起道:「昨日劉學官送了十圓廣東牛黃蠟丸,那藥,酒兒吃下極好。」即使蘭香:「問你大娘要去,在上房磁罐兒內盛著哩。就拿素兒帶些酒來。吃了管情手到病除。」婦人道:「我不好罵出來,你會揣甚麼病?要酒,俺這屋裡有酒。」

16 因抱恙玉... :
不一時,蘭香到上房要了兩丸來。西門慶看篩熱了酒,剝去臘,裡面露出金丸來,拿與玉樓吃下去。西門慶因令蘭香:「趁著酒,你篩一鐘兒來,我也吃了藥罷。」被玉樓瞅了一眼,說道:「就休要汗邪,你要吃藥,往別人房裡去吃。你這裡且做甚麼哩,卻這等胡作做。你見我不死,來攛掇上路兒來了。緊要教人疼的魂也沒了,還要那等掇弄人,虧你也下般的,誰耐煩和你兩個只顧涎纏。」西門慶笑道:「罷罷,我的兒,我不吃藥了,咱兩個睡罷。」那婦人一面吃畢藥,與西門慶兩個解衣上床同寢。西門慶在被窩內,替他手撒撲著酥胸,揣摸香乳,一手摟其粉項,問道:「我的親親,你心口這回吃下藥覺好些?」婦人道:「疼便止了,還有些嘈雜。」西門慶道:「不打緊,消一回也好了。」因說道:「你不在家,我今日兌了五十兩銀子與來興兒,後日宋御史擺酒,初一日燒紙還願心,到初三日,再破兩日工夫,把人都請了罷。受了人家許多人情禮物,只顧挨著,也不是事。」婦人道:「你請也不在我,不請也不在我。明日三十日,我教小廝來攢帳,交與你,隨你交付與六姐,教他管去。也該教他管管兒,卻是他昨日說的:『甚麼打緊處,雕佛眼兒便難,等我管。』」西門慶道:「你聽那小淫婦兒,他勉強,著緊處他就慌了。亦發擺過這幾席酒兒,你交與他就是了。」玉樓道:「我的哥哥,誰養的你恁乖!還說你不護他,這些事兒就見出你那心兒來了。擺過酒兒交與他,俺們是合死的?像這清早辰,得梳個頭兒?小廝你來我去,稱銀換錢,氣也掏幹了。饒費了心,那個道個是也怎的!」西門慶道:「我的兒,常言道:『當家三年狗也嫌。』」說著,一面慢慢搊起一隻腿兒,跨在胳膊上,摟抱在懷裡,揝著他白生生的小腿兒,穿著大紅綾子的繡鞋兒,說道:「我的兒,你達不愛你別,只愛你這兩隻白腿兒,就是普天下婦人選遍了,也沒你這等柔嫩可愛。」婦人道:「好個說嘴的貨,誰信那棉花嘴兒,可可兒的就是普天下婦人選遍了沒有來!不說俺們皮肉兒粗糙,你拿左話兒右說著哩。」西門慶道:「我的心肝,我有句謊就死了我。」婦人道:「行貨子,沒要緊賭什麼誓。」這西門慶說著就把那話帶上了銀托子,插放入他牝中。婦人道:「我說你行行就下道兒來了。」因摸見銀托子,說道:「從多咱三不知就帶上這行貨子了,還不趁早除下來哩。」那西門慶那裡肯依,抱定他一隻腿在懷裡,只顧沒棱露腦,淺抽深送。須臾淫水浸出,往來有聲,如狗茶鏹子一般,婦人一面用絹抹盡了去,口裡內不住作柔顫聲,叫他:「達達,你省可往裡邊去,奴這兩日好不腰酸,下邊流白漿子出來。」西門慶道:「我到明日問任醫官討服暖藥來,你吃就好了。」

17 因抱恙玉... :
不說兩個在床上歡娛頑耍,單表吳月娘在上房陪著大妗子、三位師父,晚夕坐的說話。因說起春梅怎的罵申二姐,罵的哭涕,又不容他坐轎子去,旋央及大妗子,對過叫畫童兒送他往韓道國家去。大妗子道:「本等春梅出來的言語粗魯,饒我那等說著,還刀截的言語罵出來,他怎的不急了!他平昔不曉的恁口潑罵人,我只說他吃了酒。」小玉道:「他們五個在前頭吃酒來。」月娘道:「恁不合理的行貨子,生生把丫頭慣的恁沒大沒小的,還嗔人說哩。到明日不管好歹,人都吃他罵了去罷,要俺們在屋裡做甚麼?一個女兒,他走千家門,萬家戶,教他傳出去好聽?敢說西門慶家那大老婆,也不知怎麼出來的。亂世不知那個是主子,那個是奴才。不說你們這等慣的沒些規矩,恰似俺們不長俊一般,成個甚麼道理!」大妗子道:「隨他去罷,他姑夫不言語,怎好惹氣?」當夜無辭,同歸到房中歇了。

18 因抱恙玉... :
次日,西門慶早起往衙門中去了。潘金蓮見月娘攔了西門慶不放來,又誤了壬子日期,心中甚是不悅。次日,老早就使來安叫了一頂轎子,把潘姥姥打發往家去了。吳月娘早辰起來,三個姑子要告辭家去,月娘每個一盒茶食,五錢銀子,又許下薛姑子正月里庵里打齋,先與他一兩銀子,請香燭紙馬,到臘月還送香油、白麵、細米素食與他齋僧供佛。因擺下茶,在上房內管待,同大妗子一處吃。先請了李嬌兒、孟玉樓、大姐,都坐下。問玉樓:「你吃了那蠟丸,心口內不疼了?」玉樓道:「今早吐了兩口酸水,才好了。」叫小玉往前邊:「請潘姥姥和五娘來吃點心。」玉簫道:「小玉在後邊蒸點心哩。我去請罷。」於是一直走了前邊金蓮房中,便問他:「姥姥怎的不見?後邊請姥姥和五娘吃茶哩。」金蓮道:「他今日早辰,我打發他家去了。」玉簫說:「怎的不說聲,三不知就去了?」金蓮道:「住的人心淡,只顧住著怎的!」玉簫道:「我拿了塊臘肉兒,四個甜醬瓜茄子,與他老人家,誰知他就去了。五娘你替老人家收著罷。」於是遞與秋菊,放在抽替內。這玉簫便向金蓮說道:「昨日晚夕五娘來了,俺娘如此這般對著爹好不說五娘強汗世界,與爹兩個合穿著一條褲子,沒廉恥,怎的把攔老爹在前邊,不往後邊來。落後把爹打發三娘房裡歇了一夜,又對著大妗子、三位師父,怎的說五娘慣的春梅沒規矩,毀罵申二姐。爹到明日還要送一兩銀子與申二姐遮羞。」一五一十說了一時。這金蓮聽記在心。玉簫先來回月娘說:「姥姥起早往家去了,五娘便來也。」月娘便望著大妗子道:「你看,昨日說了他兩句兒,今日就使性子,也不進來說聲兒,老早打發他娘去了。我猜姐姐又不知心裡安排著要起甚麼水頭兒哩。」

19 因抱恙玉... :
當下月娘自知屋裡說話,不防金蓮暗走到明間簾下,聽覷多時了,猛可開言說道:「可是大娘說的,我打發了他家去,我好把攔漢子?」月娘道:「是我說來,你如今怎麼我?本等一個漢子,從東京來了,成日只把攔在你那前頭,通不來後邊傍個影兒。原來只你是他的老婆,別人不是他的老婆?行動題起來,別人不知道,我知道。就是昨日李桂姐家去了,大妗子問了聲:『李桂姐住了一日兒,如何就家去了?他姑夫因為甚麼惱他?』我還說:『誰知為甚麼惱他?』你便就撐著頭兒說:『別人不知道,只我曉的。』你成日守著他,怎麼不曉的!」金蓮道:「他不往我那屋裡去,我莫不拿豬毛繩子套了他去不成!那個浪的慌了也怎的?」月娘道:「你不浪的慌,他昨日在我屋裡好好兒坐的,你怎的掀著帘子硬入來叫他前邊去,是怎麼說?漢子頂天立地,吃辛受苦,犯了甚麼罪來,你拿豬毛繩子套他?賤不識高低的貨,俺每倒不言語了,你倒只顧趕人。一個皮襖兒,你悄悄就問漢子討了,穿在身上,掛口兒也不來後邊題一聲兒。都是這等起來,俺每在這屋裡放小鴨兒?就是孤老院里也有個甲頭。一個使的丫頭,和他貓鼠同眠,慣的有些摺兒!不管好歹就罵人。說著你,嘴頭子不伏個燒埋。」金蓮道:「是我的丫頭也怎的?你每打不是!我也在這裡,還多著個影兒哩。皮襖是我問他要來。莫不只為我要皮襖,開門來也拿了幾件衣裳與人,那個你怎的就不說了?丫頭便是我慣了他,是我浪了圖漢子喜歡。像這等的卻是誰浪?」吳月娘吃他這兩句,觸在心上,便紫漒了雙腮,說道:「這個是我浪了,隨你怎的說。我當初是女兒填房嫁他,不是趁來的老婆。那沒廉恥趁漢精便浪,俺每真材實料,不浪。」吳大妗子便在跟前攔說:「三姑娘,你怎的,快休舒口。」孟玉樓道:「耶嚛嚛,大娘,你今日怎的這等惱的大發了,連累俺每,一俸打著好幾個。也沒見這六姐,你讓大娘一句兒也罷了,只顧拌起嘴來了。」大妗子道:「常言道,要打沒好手,廝罵沒好口。不爭你姊妹每嚷鬥,俺每親戚在這裡住著也羞。姑娘,你不依我,想是嗔我在這裡,叫轎子來我家去罷!」被李嬌兒一面拉住大妗子,那潘金蓮見月娘罵他這等言語,坐在地下就打滾撒潑。自家打幾個嘴巴,頭上(髟狄)髻都撞落一邊,放聲大哭,叫起來說道:「我死了罷,要這命做什麼,你家漢子說條念款說將來,我趁將你家來了!這也不難的勾當,等他來家,與了我休書,我去就是了。你趕人不得趕上。」月娘道:「你看就是了,潑腳子貨。別人一句兒還沒說出來,你看他嘴頭子,就相淮洪一般。他還打滾兒賴人,莫不等的漢子來家,把我別變了!你放恁個刁兒,那個怕你麼?」金蓮道:「你是真材實料的,誰敢辯別你?」月娘越發大怒,說道:「我不真材實料,我敢在這家裡養下漢來?」金蓮道:「你不養下漢,誰養下漢來?你就拿主兒來與我!」玉樓見兩個拌的越發不好起來,一面拉金蓮往前邊去,說道:「你恁怪剌剌的,大家都省口些罷了。只顧亂起來,左右是兩句話,教三位師父笑話。你起來,我送你前邊去罷。」那金蓮只顧不肯起來,被玉樓和玉簫一齊扯起來,送他前邊去了。

20 因抱恙玉... :
大妗子便勸住月娘,說道:「姑娘,你身上又不方便,好惹氣,分明沒要緊。你姐妹們歡歡喜喜,俺每在這裡住著有光。似這等合氣起來,又不依個勸,卻怎樣兒的?」那三個姑子見嚷鬧起來,打發小姑兒吃了點心,包了盒子,告辭月娘眾人,月娘道:「三位師父,休要笑話。」薛姑子道:「我的佛菩薩,沒的說,誰家竈內無煙?心頭一點無明火,些兒觸著便生煙。大家盡讓些就罷了。佛法上不說的好:『冷心不動一孤舟,凈掃靈臺正好修。』若還繩頭鬆鬆,就是萬個金剛也降不住。為人只把這心猿意馬牢拴住了,成佛作祖都打這上頭起。貧僧去也,多有打攪菩薩。好好兒的。」一面打了兩個問訊。月娘連忙還萬福,說道:「空過師父,多多有慢。另日著人送齋襯去。」即叫大姐:「你和二娘送送三位師父出去,看狗。」於是打發三個姑子出門去了。

21 因抱恙玉... :
月娘陪大妗子坐著,說道:「你看這回氣的我,兩隻胳膊都軟了,手冰冷的。從早辰吃了口清茶,還汪在心裡。」大妗子道:「姑娘,我這等勸你少攬氣,你不依我。你又是臨月的身子,有甚要緊。」月娘道:「早是你在這裡住看著,又是我和他合氣?如今犯夜的倒拿住巡更的。我倒容了人,人倒不肯容我。一個漢子,你就通身把攔住了,和那丫頭通同作弊,在前頭乾的那無所不為的事,人乾不出來的,你乾出來。女婦人家,通把個廉恥也不顧。他燈臺不照自己,還張著嘴兒說人浪。想著有那一個在,成日和那一個合氣,對著俺每,千也說那一個的不是,他就是清凈姑姑兒了。單管兩頭和番,曲心矯肚,人面獸心。行說的話兒,就不承認了。賭的那誓唬人子。我洗著眼兒看著他,到明日還不知怎麼樣兒死哩。剛纔擺著茶兒,我還好意等他娘來吃,誰知他三不知的就打發去了。就安排要嚷的心兒,悄悄兒走來這裡聽。聽怎的?那個怕你不成!待等漢子來,輕學重告,把我休了就是了。」小玉道:「俺每都在屋裡守著爐臺站著,不知五娘幾時走來,也不聽見他腳步兒響。」孫雪娥道:「他單會行鬼路兒,腳上只穿氈底鞋,你可知聽不見。想著起頭兒一來時,該和我合了多少氣!背地打夥兒嚼說我,教爹打我那兩頓,娘還說我和他偏生好鬥的。」月娘道:「他活埋慣了人,今日還要活埋我哩。你剛纔不見他那等撞頭打滾兒,一徑使你爹來家知道,管就把我翻倒底下。」李嬌兒笑道:「大娘沒的說,反了世界!」月娘道:「你不知道,他是那九條尾的狐狸精,把好的吃他弄死了,且稀罕我能多少骨頭肉兒!你在俺家這幾年,雖是個院中人,不像他久慣牢頭。你看他昨日那等氣勢,硬來我屋裡叫漢子:『你不往前邊去,我等不的你,先去。』恰似只他一個人的漢子一般,就佔住了。不是我心中不惱,他從東京來家,就不放一夜兒進後邊來。一個人的生日,也不往他屋裡走走兒去。十個指頭,都放在你口內才罷了。」大妗子道:「姑娘,你耐煩,你又常病兒痛兒的,不貪此事,隨他去罷。不爭你為眾好,與人為怨結仇。」勸了一回,玉簫安排上飯來,也不吃,說道:「我這回好頭疼,心口內有些惡沒沒的上來。」教玉簫:「那邊炕上,放下枕頭,我且躺躺去。」分付李嬌兒:「你們陪大妗子吃飯。」那日,鬱大姐也要家去,月娘分付:「裝一盒子點心,與他五錢銀子。」打發去了。

22 因抱恙玉... :
卻說西門慶衙門中審問賊情,到午牌時分才來家。正值荊都監家人討回帖,西門慶道:「多謝你老爹重禮。如何這等計較?你還把那禮扛將回去,等我明日說成了取家來。」家人道:「家老爹沒分付,小的怎敢將回去,放在老爹這裡也是一般。」西門慶道:「既恁說,你多上覆,我知道了。」拿回貼,又賞家人一兩銀子。因進上房,見月娘睡在炕上,叫了半日,白不答應。問丫鬟,都不敢說。走到前邊金蓮房裡,見婦人蓬頭撒腦,拿著個枕頭睡,問著又不言語,更不知怎的。一面封銀子,打發荊都監家人去了,走到孟玉樓房中問。玉樓隱瞞不住,只得把月娘和金蓮早辰嚷鬧合氣之事,備說一遍。

23 因抱恙玉... :
這西門慶慌了,走到上房,一把手把月娘拉起來,說道:「你甚要緊,自身上不方便,理那小淫婦兒做甚麼?平白和他合甚麼氣?」月娘道:「我和他合氣,是我偏生好鬥尋趁他來?他來尋趁將我來!你問眾人不是?早辰好意擺下茶兒,請他娘來吃。他使性子把他娘打發去了,便走來後邊撐著頭兒和我嚷,自家打滾撞頭,鬟髻都踩扁了,皇帝上位的叫,只是沒打在我臉上罷了。若不是眾人拉勸著,是也打成一塊。他平白欺負慣了人,他心裡也要把我降伏下來。行動就說:『你家漢子說條念款將我來了,打發了我罷,我不在你家了。』一句話兒出來,他就是十句說不下來,嘴一似淮洪一般,我拿甚麼骨禿肉兒拌的他過?專會那潑皮賴肉的,氣的我身子軟癱兒熱化,甚麼孩子李子,就是太子也成不的。如今倒弄的不死不活,心口內只是發脹,肚子往下鱉墜著疼,頭又疼,兩隻胳膊都麻了。剛纔桶子上坐了這一回,又不下來。若下來也乾凈了,省的死了做帶累肚子鬼。到半夜尋一條繩子,等我弔死了,隨你和他過去。往後沒的又像李瓶兒,吃他害死了。我曉的你三年不死老婆,也是大悔氣。」西門慶不聽便罷,聽的說,越發慌了,一面把月娘摟抱在懷裡,說道:「我的好姐姐,你別和那小淫婦兒一般見識,他識什麼高低香臭?沒的氣了你,倒值了多的。我往前邊罵這賊小淫婦兒去。」月娘道:「你還敢罵他,他還要拿豬毛繩子套你哩。」西門慶道:「你教他說,惱了我,吃我一頓好腳。」因問月娘:「你如今心內怎麼的?吃了些甚麼兒沒有?」月娘道:「誰嘗著些甚麼兒?大清早辰才拿起茶,等著他娘來吃,他就走來和我嚷起來。如今心內只發脹,肚子往下鱉墜著疼,腦袋又疼,兩隻胳膊都麻了。你不信,摸我這手,恁半日還同握過來。」西門慶聽了,只顧跌腳,說道:「可怎樣兒的,快著小廝去請任醫官來看看。」月娘道:「請什麼任醫官?隨他去,有命活,沒命教他死,才趁了人的心。什麼好的老婆?是牆上土坯,去了一層又一層。我就死了,把他扶了正就是了。恁個聰明的人兒,當不的家?」西門慶道:「你也耐煩,把那小淫婦兒只當臭屎一般丟著他去便罷了。你如今不請任後溪來看你看,一時氣裹住了這胎氣,弄的上不上,下不下,怎麼了?」月娘道:「這等,叫劉婆子來瞧瞧,吃他服藥,再不,頭上剁兩針,由他自好了。」西門慶道:「你沒的說,那劉婆子老淫婦,他會看甚胎產?叫小廝騎馬快請任醫官來看。」月娘道:「你敢去請!你就請了來,我也不出去。」西門慶不依他,走到前邊,即叫琴童:「快騎馬往門外請任老爹,緊等著,一答兒就來。」琴童應諾,騎上馬雲飛一般去了。西門慶只在屋裡廝守著月娘,分付丫頭,連忙熬粥兒拿上來,勸他吃,月娘又不吃。等到後晌時分,琴童空回來說:「任老爹在府里上班,未回來。他家知道咱這裡請,說明日任老爹絕早就來了。」

24 因抱恙玉... :
月娘見喬大戶一替兩替來請,便道:「太醫已是明日來了,你往喬親家那裡去罷。天晚了,你不去,惹的喬親家怪。」西門慶道:「我去了,誰看你?」月娘笑道:「傻行貨子,誰要你做恁個腔兒。你去,我不妨事。等我消一回兒,慢慢掙痤著起來,與大妗子坐的吃飯。你慌的是些甚麼?」西門慶令玉簫:「快請你大妗子來,和你娘坐的。」又問:「鬱大姐在那裡?叫他唱與娘聽。」玉簫道:「鬱大姐往家去,不耐煩了。」西門慶道:「誰教他去來?留他兩住兩日兒也罷了。」趕著玉簫踢了兩腳。月娘道:「他見你家反宅亂,要去,管他腿事?」玉簫道:「正經罵申二姐的倒不踢。」那西門慶只做不聽見,一面穿了衣裳,往喬大戶家吃酒去了。未到起更時分,就來家,到了上房。月娘正和大妗子、玉樓、李嬌兒四個坐的。大妗子見西門慶進來,忙往後邊去了。西門慶便問月娘道:「你這咱好些了麼?」月娘道:「大妗子陪我吃了兩口粥兒,心口內不大十分脹了,還只有些頭疼腰酸。」西門慶道:「不打緊,明日任後溪來看,吃他兩服藥,解散散氣,安安胎就好了。」月娘道:「我那等樣教你休請他,你又請他。白眉赤眼,教人家漢子來做甚麼?你明日看我出去不出去!」因問:「喬親家請你做甚麼?」西門慶道:「他說我從東京來了,與我坐坐。今日他也費心,整治許多菜蔬,叫兩個唱的,落後又邀過來台官來陪我。我熱著你,心裡不自在,吃了幾鐘酒,老早就來了。」月娘道:「好個說嘴的貨!我聽不上你這巧言花語,可可兒就是熱著我來?我是那活佛出現,也不放在你那惦。就死了也不值個破沙鍋片子。」又問:「喬親家再沒和你說什麼話?」西門慶方告說:「喬親家如今要趁著新例,上三十兩銀子納個義官。銀子也封下了,教我對胡府尹說。我說不打緊,胡府尹昨日送了我一百本歷日,我還沒曾回他禮。等我送禮時,稍了貼子與他,問他討一張義官札付來與你就是了。他不肯,他說納些銀子是正理。如今央這裡分上討討兒,免上下使用,也省十來兩銀子。」月娘道:「既是他央及你,替他討討兒罷。你沒拿他銀子來?」西門慶道:「他銀子明日送過來。還要買分禮來,我止住他了。到明日,咱僉一口豬,一壇酒,送胡府尹就是了。」說畢,西門慶晚夕就在上房睡了一夜。

25 因抱恙玉... :
到次日,宋巡按擺酒,後廳筵席治酒,裝定果品。大清早辰,本府出票撥了兩院三十名官身樂人,兩名伶官、四名排長領著,來西門慶宅中答應。只見任醫官從早辰就騎馬來了,西門慶忙迎到廳上陪坐,道連日闊懷之事。任醫官道:「昨日盛使到,學生該班,至晚才來家,見尊剌,今日不俟駕而來。敢問何人欠安?」西門慶道:「大賤內偶然有些失調,請後溪一診。」須臾茶至。吃了茶,任醫官道:「昨日聞得明川說,老先生恭喜,容當奉賀。」西門慶道:「菲才備員而已,何賀之有。」一面西門慶分付:「後邊對你大娘說,任老爹來了,明間內收拾。」琴童應諾,到後邊。大妗子、李嬌兒、孟玉樓都在房內,只見琴童來說:「任醫官來了,爹分付教收拾明間里坐的。」月娘只不動身,說道:「我說不要請他,平白教人家漢子,睜著活眼,把手捏腕的,不知做甚麼!叫劉媽媽子來,吃兩服藥,由他好了。好這等搖鈴打鼓的,好與人家漢子喂眼。」玉樓道:「大娘,已是請人來了,你不出去卻怎樣的,莫不回了人去不成?」大妗子又在旁邊勸著說:「姑娘,他是個太醫,你教他看看你這脈息,還知道你這病源,不知你為甚起氣惱,傷犯了那一經。吃了他藥,替你分理理氣血,安安胎氣也好。劉婆子他曉得甚麼病源脈理?一時耽誤怎了。」月娘方動身梳頭,戴上冠兒,玉簫拿鏡子,孟玉樓跳上炕去,替他拿抿子掠後鬢。李嬌兒替他勒鈿兒。孫雪娥預備拿衣裳。不一時,打扮的粉妝玉琢,正是:
羅浮仙子臨凡世,月殿嬋娟出畫堂。

URN: ctp:jinpingmei/ch75